臨床心理師 黃志偉

一直以來，上台的時候我都為了告訴下面的聽眾如何聽懂對面的人說話而苦惱，後來發現自己曾經說的只是表面，難怪我如此的不知所措。

為何會不知所措？

反思自己在生活中、治療室或者是面對自己的時刻，總期待自己能夠擁有豐富的內容，曾經督導問我：志偉，為什麼一定要有什麼呢？你要不要想一想？我當下的感覺是，當個案花錢進入治療室，不就是期待能有滿滿的收穫回家？而我不就是那個給予的人，當然會期待自己可以每次都能給出滿滿的回應，也因此常常操之過急，自以為地設下某些目標，或者在談話的剛開始找到某個可以深入的點，就開始緊抓不放。

後來發現，這可能比較多是在滿足我自己，擔心自己的不足，擔心個案覺得我給的不夠，擔心自己身邊的人會認為我不夠重視他們，擔心...，太多太多了，我忘了治療室的過程也反映著人生的一部分，生活中不可能永遠都充滿的精彩，如果我們沒辦法忍受生活中有時是平淡的，反而將它視為一個無聊、沒有意義的過程，是否我們對於人生的期待太高了，反而忘記了可以讓自己靜一靜、沉澱下來的機會，感覺像是追著自己尾巴的狗，不停地繞圈，直到氣力放盡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停下來，可是心裡還想著：我還想要更多。可是到底想要得到這麼多的背後是什麼，就算很努力地得到了大部分，真的還有時間去享受自己所得到的嗎？還是說，最終只是為了得到而追求。

最近念給女兒的一篇故事<一百隻石頭魚>裡提到，烏拉拉女巫會將打擾他照鏡子的魚變成石頭魚，當他收集98隻石頭魚時，看到八爪章魚和小鯰魚時，他非常開心，他想著終於要收集到100隻石頭魚了，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要收集石頭魚，最終他自食惡果，反而將自己變成了第一百個雕像。我的感覺是，他其實沒有看到自己照鏡子時被打擾的情緒，他將這些情緒歸咎於外面打擾他的魚們，所以他將這些魚變成石頭魚，好像就不會有魚再來打擾他了吧！(不知道他是否這麼想，這是我猜的)好像我覺得自己不斷地給，不斷地提供名義上的幫助，我的個案、我的家人、我的朋友等等，我們就能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，卻忘記了「無常即是日常」，唯有學會與無常共處，才是真正懂得過生活的方式。

過去的我總覺得外遇這件事與我無緣，除了自己的時間已經被工作、女兒、老婆佔滿了，連自己的時間都沒有了，還要再分一些時機給外遇的對象，一想到這邊，興致都沒了。

最近看了些書，接了些個案，我開始在想，或許外遇這件事也是有可能發生在我的身上，有人說：時間就像乳溝一樣，擠一擠就有了。若是硬要把這時間擠出來，那其他部分必定受到排擠，什麼會是那個被擠掉的選擇呢？我還沒有細想過，之前我只有想過，若是我真的外遇了，那必定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對象，願意讓我改變，願意讓我犧牲，尤其是我這一個本位主義強、自我意識高的人，能夠變成那樣的人，我實在是不敢想像。

但是最近的我會想著，說不定不是那個人有多好，而是現狀實在太糟了，可是又有些難以放棄的因素，所以那個外遇的對象只是個替代方案，藉以滿足我原本期待被滿足的需求，真的愛不愛好像變得是其次的問題，雖然這樣的觀點可能會讓某些人跳腳或感到困惑，但我只是說出身為「人」的想法，或者更精確地說，是依循著本能，以自己為中心去選擇適合自己的對象，好像這是比較適合我的說法。

「回頭看過去有什麼用？」常被提到的一個問題。

的確，談論那些已經發生的事，並不能讓它消失，當時心痛的感覺可能依然如此鮮明，可是我們是否想過，到底那一段過去留下了什麼痕跡？或者它以什麼樣的形式存在著？

某個個案曾提到，在原生家庭中遭到母親的忽略，在他還沒準備好要獨立前，就被分裂出去，其實他很痛恨那種感覺，當他在親密關係中嗅到類似的氛圍時，毅然決然地離開，即使現在想起相當懊悔，可是也來不及了。

一進門引入眼簾的是，剪得細細碎碎的紙片散落在地板上，我忽略了你的不太一樣，我關心的是為什麼你又把紙剪得散滿一地，我沒有對你生氣，只是對於待會兒要收拾有點煩。

奇怪！為什麼是我覺得煩。我好像把這件事情理所當然地承擔下來，你的行為變成我的責任，你不煩惱，我卻煩惱起來了。直到現在，我要記錄下你剪下幾搓頭髮的心情時，才發現我與你共生的證據，我也是你成長獨立的阻力吧！所以你也理所當然地把紙屑放著，我想我們都應該有機會好好想想。

正當我為紙屑煩惱時，你說你撿到一搓頭髮，我發現是你剪下的一搓頭髮，回神一看，地上還有一些短短的髮絲散落著，你說因為太熱了，所以自己把額頭的瀏海剪了一大塊，其實我很佩服你解決問題的迫力，雖然不完美，但你說這樣就不熱了，我小心地承接你丟給我的球，我不想破壞你的興致，雖然我擔心你的安全，可是又怕侷限了你的想像力。

年紀越大，越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該怎麼走，原以為過去已下定決心，也把路都選好了，回首看來，只是一連串的巧合，父母曾經試圖干預命運的安排，無奈命運的力量太過強大，看似我嘗試改寫自己的命運，可是當心沉澱時，我感覺自己只是想要脫離控制，如果我做出他們預期之外的選擇，我就可以活出我自己了吧！

可是越這麼想，問題卻一一浮現，到底什麼樣的自己才是活出自己呢？其實我就是像一團迷霧，永遠沒有辦法看清楚，即使我抓住片刻真實的感覺，我也握不住，或者有時我並不想在這個感覺之中，不斷追尋，或者以一個真實的樣子自居，開始進入到這個角色之中，可是手邊沒有劇本，我該如何繼續演下去呢？

當我把整個世界都吃到我的肚子裡，渾沌的內容是否會讓我消化不良？還是其實我吸收了更多的養分，正在茁壯成長著？我跟整個世界是如何相處的，完全沒有頭緒。

一大清早，鬧鐘響了，起身整裝補糧，開始招集人手出發了，卻遇到人員拖拖拉拉，原本平靜的心情起了漣漪，但也逐漸緩和。看著人員整裝的模樣，像下起了小雨，滴滴答答地落在水面，波紋此起彼落，表面的躁動尚不影響內心的沉靜，可是時間持續在旁吹撥助瀾，水面已呈受不了襲擊，一股能量在水中慢慢醞釀，越是近臨打卡上班的八點半，溫度逐漸提高，氣泡在水底生成，一顆一顆地向上衝，前仆後繼地突破水面，平靜已失去蹤影，也無暇再去尋找它跑去哪哩，看著前方車輛像一堵牆般地阻當我的去路，一道道被激起的浪花畫成無法阻擋的髒話，每一次發洩後，水溫降低些許，氣泡不再橫衝直撞，水面只剩下偶爾的漣漪，準時到達公司門口，SAFE！又是平靜。

「累的話，吃顆B群吧！」這是老婆出門前對我說的話，我明白，這是她對我的關心，有時候，我也是這麼對待她，例如她身體不舒服的時候，我會請她去看醫生。

但今天莫名的感觸，好空虛啊！

原來我們已經習慣將自己的關心外包給某個東西或某個專業，好像這麼做就能幫對方解決問題，或許表面的問題解決了，但是，裡面的心呢？

身處於黑暗之中，我會聯想到不舒服的感覺，但是我卻常常覺得自己處於如此的狀態，我的思考、我的感覺，負面得連自己都無法相信，在現實生活中我適一個助人工作者，一個讓人聯想到光明的角色，或者只有我自己是如此想像與期待著。

有機會參加某個面試，與會者呈現出許多他們光明的一面，身處其中的我，其實沒有獲得太多鼓舞，反而是覺得刺眼，我在心中不斷想著，多美好的人生啊！對他們有著許多佩服，會中在分享自己的感受時也提到，在揀選改變卡的詞語時，第一眼最有感覺的是「樂趣」，但是我並非感覺到自己生活充滿了樂趣，反倒是在生活與工作中皆失去了樂趣，尤其當原本的初衷被金錢所影響時，好像工作真的只是為了錢，每天汲汲營營地思考，這個項目能賺多少錢，那個方案能賺多少錢。

當然我還是秉持著自己的專業，服務我的個案，在那50分鐘之內，我才會忘了這件事，好好地「扮演」一個臨床心理師，時間久了，難免罷演的心情會浮上心頭，可是為了錢，我只能繼續變策著自己繼續向前(/錢)看。

偶然在捷運站看見那似曾相識的背影，一瞬間許多塵封的記憶被拉扯出來，腳步不聽理性的使喚，自顧自地加快速度，可笑的是，當距離逐漸拉近時，我卻減緩了速度，透過這樣的距離觀察著你與身旁的那個人談話，像害怕打破僵局的關頭，就算好奇心再怎麼強烈，但就是無法再增加一點速度趕上你。
突然，你放慢腳步，我只能心虛地維持我原本的速度繼續前進，並不時採用餘光去看清楚你的模樣，那個片段時間突然放慢，你的臉逐漸轉過來的過程，就像電影的慢動作，甚至可以感覺到是一格一格的畫面，也因為如此，我的內心戲也不斷上演不同的戲碼，當你的臉龐轉到一半又轉向前時，時間又回復到它原本的速度，可是我的雙腳好像與你慢慢產生默契，維持著那無法跨越的距離。
再一次，你放慢速度，但我的時空不像剛才一樣變慢，不同的是，因為來得太快，所以我的心跳在瞬間激增，可是這個感受沒有持續太久。

有幸參加某位前輩的演講，當中印象最深刻的部分在他描述「改變」這件事，前輩巧妙地運用雙手交握的這個動作，點出人的慣性，有人習慣右手姆指在上，有人習慣左手姆指在上，當有意識地改變時，感覺明顯被感覺到了，接下來他請我們重覆十次，有些人表示沒那麼有感覺，有些人則是還覺得怪怪的，這就是「改變」的過程，當人改變自己所習慣的模式，一開始「不習慣」是很正常的，但是不斷重複這個不習慣，「不習慣」終究會「習慣」，當一個人踏出他的舒適圈時，不舒適的感覺必然會出現，但久了可能就形成新的舒適圈，原本的範圍可以因此而不斷擴大。

最後他引用陳金鋒的金句：要打中球，只有不斷地揮棒。

回到自己身上，的確身處於舊有的舒適圈太久了，近來嘗試許多不一樣，一開始覺得怪怪的，但真的逐漸習慣，也逐漸喜歡上某些改變，但仍需要再加強，如果你看到這篇分享，讓我們一起努力吧！

朋友問我：你是基督徒嗎？

我維持著一直以來的回答：我是個不虔誠的基督徒。

可是在我心裡，我自認對於信仰是堅定的，即使我已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進教堂，可是我始終把祢放在心上，我覺得自己不一定得用哪種特定的方式去表達什麼立場，我願意相信祢為我安排的道路，即使我在過程中有些怨言，但我還是想辦法把它走好，我可能永遠都無法參透祢想要傳遞給我的訊息，只是相信著，就夠了嗎？

你說這種不舒服的症狀從很久以前就有，但當時年輕，還能夠忍受，雖然是不同的事，但你所忍耐的是否不只是症狀的不適，還包括對於現狀的不滿，當你提到現實生活中的關係時，你說著「就是這樣」，你也提到「我們總無法改變別人的想法」，即使你似乎坦盪盪地說著這些感覺，卻像在說著另一個人的事，不要對別人的事干預太多，除了看似告訴自己放下的態度，是否你也在透露給我「不要管我」的詢息？只要解除不舒服的感覺就好，其他的事是別人的事，只要學著告訴自己去看到對方好的一面，這也是你的願望嗎？但願你身旁的人能發現你的口不對心，否則埋得很深的梗始終無法得到他所想要的笑聲。

有幸在工作過程可以聽到許多人跟我分享著他們的生命歷程，當然，他們並非無所求，大部分的他們會期待著我能夠給出一個像樣的答案，年輕一點的我，容易因為被賦與這樣的重責大任而沖昏了頭，好像自己必需要變成一個睿智的專家，讓個案離開的時候能夠帶走滿意的答案。但是，這到底滿足了什麼？

我想到有些與人初次見面的場合，當他們得知我的職業時，曾說出一些他們對於我的職業的想像或期待，例如「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？」、「是不是我說了些什麼、做些什麼，你就會知道我在想什麼？」...，諸如此類的好奇，我常在想，如果我是如此神通廣大，會不會彼此就少了說話的樂趣，又或許是我自己還不夠，所以我可以擁有更多的動力去瞭解你。

這其中好像存在著一些落差，我既無法真正瞭解對方，也無法給與一個確實的答案，到底我們在治療室裡做什麼？尤其個案將他可能不為人知的秘密告訴了我，我又能為他的人生做些什麼？直至今日，當我在今年開始走出自己志得意滿的框架後，開始接觸同儕，開始吸收新知，我有了一些新發現，也多了一些新的困惑。

一進來就濤濤不停地說，說著你最近多麼忙碌，是想把我拉進那個世界去感受一下嗎？可是你還是沒有好好交代你遲到的事，我感覺你想要用速度換一點遺忘，但我仍記得！你說著自己不懂拒絕，也認為可能藉由這麼多活動來證明自己的存在，可是我懷疑這樣的速度下你還能看清楚你自己，又或者你還不想看清楚你自己，不知道當你過勞的時候躲起來，是否有機會讓你看見你自己，還是那又是另一個你不想看到的你自己，那麼，到底哪一面的你才是你願意好好去看的你自己？

等等我，我們一起想想吧！

一進來就就精神不振的樣子，還說著是被逼的，不確定會不會有收穫。

老實說，我也不知道。

你嘗試各種姿勢，嘗試讓自己舒服一些，但呈現出來的是坐立難安，你說想睡又睡不著，你覺得應該對我說些什麼，可是我又沒有像你父母一樣逼你。

自殺，這個特別又敏感的議題，到底是一時的情緒宣洩，還是深思熟慮的結果，只是不想要再看到這個世界，藉由毀掉自己，也毀掉對自己而言存在的一切，或者有著其他想法，都有可能，我說可能不對，也可能說的沒有什麼不對，這只是今天看到某位人士的發言，有感而發。

我很好奇他在曾經如此難熬的歷程如何走出來，我不敢寄望自己能夠體會他的感受，也知道不可能完全理解他的感受，只是這轉折如此特別，如何決定活下去，決定怎麼活，且讓自己寄情於書本之中，甚至逐步實現自己的夢想。

多麼特別的故事！

說著對你的想像或懷疑，是否也就是我自己需要去注意的盲點，是否也是我一直又愛又恨的驕傲，不懂得謙卑地用雙眼雙耳去跟隨你的腳步，畢竟，好逸惡勞是人的天性，一下子就能扭轉這一切，我知道是不可能的，我卻不是如此地表現。

我的期待背後有著什麼樣的議題呢？換我該好好想一想了！

你說生活都差不多，心情也還好。此時此刻只有我在想著那是什麼感覺，還是其實你知道，但不想去看到，畢竟一牽扯出來，後面不知道是什麼妖魔鬼怪，生活還能差不多嗎？可是你的身體卻像管不住的野馬，讓心揚起了沙塵，心都不平靜了，就沒辦法說生活都差不多了，會比較好嗎？我只是提出數據的狀態，你卻像被抓到小辨子般緩緩承認好像有這麼一回事，盡忠職守的意識的牆似乎被敲出一道裂縫，我不知道你回去之後，是會趕緊把裂縫抹平，責怪著身體說溜了嘴，然後繼續讓生活變得差不多，還是會出現不一樣的變化呢？

這是你能決定的事！

開始感覺厭煩了！到底是我的還是你的？當然一起嘗試要把這個蛋孵出來，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個蛋？我想的是先搞清楚這是一顆什麼樣的蛋，再來想想要怎麼處理這個蛋，我看到你殷殷期盼的眼神，好像期待我多說一些，而我該步入你設下的路徑，還是裝做不知道呢？你在掙扎的過程，我也不好受，我又何嘗不希望答案能結束這一切。

我終究受不了誘惑，說出你嘗試不去看的秘密，你好像也附和了什麼，但說出口的秘密就不值錢了吧！我讓你走向我自大的歧途，事後我才發現我上當了，我還在懊惱，你卻欣喜地走向我妄想的道路。

節制，真的好難啊！